第五部分:我是在各种偶然性出现之后去整合画面。这时候我完全可以不做画的主宰,画是我的主宰,我是跟着画走,完全跟着感觉走。
冯国伟:我今天把你的作品集带来了,正如你所说,你画画也是有一种阶段性的。您在1997、1998年的时候集中创作了第一批作品,其中已经初露端倪,很多东西的感觉已经出来了。那时候你思考的点大多都是花鸟,还是传统意义上的花鸟,但形式上跟传统的花鸟已经有所区别,整体上形式感还是比较强的。像这幅《却道天凉好个秋》。但是你也画了不少人物,比如《空谷祥云》《拉卜愣日记》,你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
杜平让:那时候我看的书,还多是二维平面的。那时候只是对绘画本体的一个理解,不太局限是用人物还是花鸟。用人物、用花鸟的目的只是把它当做一种形状完成我对绘画一种二维平面的认识。一种分割、边角关系。那时候,只局限在绘画本体认知的一种尝试,是初级阶段。在这个基础上我表达的是一种境界,表达的是一种气象。如果说还有另外一点的话,那就是一种本能。形状、边角关系,其实,对音乐的理解,那时候已经有一点点了。
冯国伟:那时候已经能看出来对构图上的一种表达,到现在来看也不落伍,形式丰常新鲜。你看,这段时期你创作的人物,像《空谷祥云》,包括人物表情都是块状式的结构,不强调表情,人物显得很麻木。
杜平让:对,不是表达人物自身的神情,不是中国传统人物画表达的东西,这只是表达那种团块状的东西,通过写生再一步步把它转换成麻木的、没有什么表情的、冷漠的,没有活生生的人物神情,它只是我绘画的一个物象。
冯国伟:我看您后来到2002年的时候,在上海又集中画了一批植物,《四季花语系列》《室内系列》等等,这时候的构图就比较具有现代感。
杜平让:对,这时候我又尝试欧洲绘画的带状构成、台式构成,试图把这种构成样式学习到工笔画的语言里面去。
冯国伟:这也是你思考结果的一种体现,去认知其它画家的途径,看能不能给你带来一种参考。你后期的作品在色彩上、色度对比上与前期都有很大差别。
杜平让:后期作品我彻底放开过去学习的各种印记,然后完全通过写生,通过自己表达的需求去处理背景,这批作品的处理背景方法很多人不知道的。
冯国伟:有一种古雅之气。
杜平让:你要看原作的话,有点像古玉,有润有沁,浑然一体。
冯国伟:这种色系比较融洽,没有跳的感觉。你的画有个最大好处,不像有的工笔画色彩一旦用艳了,就跳出去了,特别不舒服。但你的色很朴素,就像您所说沁到里面去了。2002年的作品都有一种形式上的探索,比原来的作品多了一层关系,原来的只是植物跟背景的一些关系,这又加了横截面的处理,画就多了一层构造关系。到2004年之后的作品就像你说的,追求一种大气、正气的东西就开始出现了。明显感觉到通过细节张扬一种整体的感觉,比如你的《浩然天地间》系列。
杜平让:《浩然天地间》就是这种尝试的开始。用岩彩的方式在琢磨绘画的构成。岩彩在98年里头是比较重要的。像这幅《生的感觉》我画了整整六个月。
冯国伟:我觉得有一种岩浆涌动的感觉。
杜平让:对,这种红是纯粹的。你看这个朱砂,全国各地的朱砂,色相却有差别。
冯国伟:这种红如果用不好,很可能就艳俗了,但你通过这种调子的应用、这种穿插,整体下来很干净。
杜平让:所以后来我感觉探索完这些之后,绘画表达一种东西的语素在二维平面里面置阵布势,包括各种色彩,哪个占主要氛围?哪个占次要氛围?让它在画面里怎么出现?怎么能各种因素去互相协助,强化它这种阵势,就跟指挥打仗一样。包括形状、色彩、线条的疏密组织,一种旋律,都在当中。知道了这些之后我就更加探索浑然一体,不可再造,因为里面有很多偶然性。我是在各种偶然性出现之后去整合画面。这时候我完全可以不做画的主宰,画是我的主宰,我是跟着画走,完全跟着感觉走。
冯国伟:最初的偶然性是怎么出现的?
杜平让:这个东西是随意的,我的第一笔是很随意的,第一笔没有错对,先做肌理,先做大的色调,感觉出现了,我随时肯定它,然后再去用过去这种置阵布势的方式把整个画面延续开,哪个地方需要再出现一点形状去呼应,让它整个二维的画面浑然一体。我不太过份的去追求立体感。这是我最早在中央美院学习的时候刘金贵老师告诉我,画越平面越大气、越简单越大气,大气的东西你要靠平面的扩张。
冯国伟:看你的《秋风》《天与地》,跟你从前画画的感觉就不太一样。越平面的东西越传神,一旦立体,就把这种东西淡化了,干扰了。
杜平让:这些作品都是辞职之后画的,画面上很宁静、很苍茫,浑然一体。画面整个的信息量很丰厚,让你去品读的各种可能性更大了。包括这些花瓣里色彩的处理都不跳,不仔细看你发现不了;它不破坏画面的境界和动态。包括这个出梢跟边角的关系、跟花瓣的呼应关系,这都是我想表达的一些东西。这里面还是有一些古典的东西。
冯国伟:你看它这种背景、这种色调体现出来的这种氛围有点不太一样。
杜平让:这两张作品我比较满意,但印出来跟原作还是有区别的。
冯国伟:色调上的有些东西还是很微妙的,它不像别的色调很强烈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色彩过渡不明显,一偏色,整个画面就没有感觉了。这个过渡从深到浅,是很难的。
杜平让:对,包括这里的色块的形状,就有一种意境在里面,这边一层层往里渗,包括形状、色彩过渡深浅的变化,也是一种力量的方向的一种暗示。这些东西我后来的作品处理的都比较到位、比较微妙。一般画画的先看不到这些,要看进去了,就知道一些细节我处理的比较丰富。你看画面上这种亮的东西既不能变成前后的关系,又要让这种亮变成跳跃式的。
冯国伟:就是说画面上光影需要协调。
杜平让:对,几个亮点需要一种秩序,也代表一种形状,就像音阶一样。有可能在画的过程中还需要一个亮点,那我不管这个地方该亮不该亮,我就为了亮点方面的摆布,不一定照顾自然情景。像这个色调,其实都不是我有意的。
冯国伟:像这幅《清风拂面》,这个色彩感觉就特别微妙。
杜平让:这张画要看原作的话,背景简直就是太漂亮了,是一种暗紫色,有些偏蓝、有些偏紫,又很透明,也很浑厚。这种色调其实都是偶然的,我就这么做,做的过程中感觉挺好,就保持住,然后弥补别的不足,然后等色调出现了、氛围出现了,等画面里面的一些趋向出现了,我才正式开始,但不破坏画面的整体趋向,到最后这些东西都表达出来了。其实一般画画的看不出来这些东西,你看我这里自自然然、舒舒服服,到最后烘染的时候,这些也在传达一种东西。
冯国伟:就像中国书法。如果这些东西没有,它整个花就不紧凑了,是一种疲沓状态。一处理,整个感觉就有筋了。
杜平让:花瓣各种形状的势态就发挥到极致了。然后内在很微妙的,不是平均对待的一种处理方式,让它语素里面所表达的情趣、力道、秩序、力量的方向、形状的方向都有各种复杂微妙的变化。就这一朵花,我估计让任何一个画家看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腻,因为你会不断地发现里面还有东西。因为这种东西我完全是凭感觉,没有规律。如果不是看着我画,他就不知道我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为什么从那里开始?但这是完全凭感觉,我找着第一个点,然后找第二个点。
冯国伟:所以让你再创作,你也不会按原来的步骤再来。
杜平让:我也没有必要按原来的步骤,因为我觉的累。我要把原有的东西分解开,真的分解开了,画起来也没什么感觉,所以这些东西画起来完全凭感觉。也许你今天的情绪、心情各方面都不一样,你对这个东西的处理也不一样。这个状态应该是一个正确的绘画状态。
冯国伟:像《起舞弄清影》这两张画,也是你思考的一种延续。
杜平让:这两张你要看原作的话,真的是很精彩,画很小,只有两点几平尺,但是你感觉它画得很大。曾有一张在《中国书画》上发表,有人问我你这画有多大,我说2米多高,其实只有60几公分。我本来真想把它画那么大,当时真有那个冲动,如果真画那么大,摆在一面墙上,你说这种花鸟,从古到今、从中到外,没有过。
冯国伟:又有写实的东西,又有意的东西在里面。
杜平让:它很当代呀!但后来没敢,一直想试,但体力、胆量不够。再一个怕它空。
冯国伟:大了之后,就连叶子的局部细节都要有细微的刻画。
杜平让:如果说你染色的时候、做肌理的时候它里面有好多微观东西在里面那就好了。而且这些花呢,我全部是拿毛笔直接勾,包括叶子,还有这些杆,这些杆全部没有道理。
冯国伟:艺术创作往往没什么道理。就像文同的竹子,他的竹子就是离开地面长的,他就表达一种个人的状态。有了这些杆,就有了明暗关系。
杜平让:这两张是我的尝试,我到目前为止还是比较满意的,每个枝叶都在舞动。
冯国伟:我看你《浩然天地间》是一系列的。
杜平让:对,第一张是方的、两米多,2004年画的;第二张是长的,也是两米多,2008年画的;第三个实际上就是《鸡冠花》,我觉得三张画是一直进步的,内涵越来越丰富。
冯国伟:你的作品每个阶段好像都是一个系列。
杜平让:其实这里头有一些遗憾的是,我是想做一个系列,我想画一幅大画,其他的画都为这个大工程服务,结果是系列也没有完成,大画也没有完成。
冯国伟:你创作的思路是非常清楚的。你哪一年开始画水墨的?
杜平让:我是从2005年开始尝试的。刚开始,我连毛笔都不会用,对生宣纸的性能也不是很了解,我就开始尝试,毕竟我没有画过那么多传统的东西。一直到最近一两年,我感觉自己在水墨上有了一些感触。我开始写字,我写字不是为了练字,而是为了找到毛笔运用起来的一些笔性。就跟发动机发动一样,我去写,写的满地都是。现在来讲,我只是在工笔方面走到了一定程度,摸到了一些东西,能表达自己,可以说实现了一种升华。
冯国伟:有不期而遇、偶发的效果,更得有积累。
杜平让:平时不断的铺垫,不断的积累,等到天时地利人和,就像打开开关一样就出来了
冯国伟:平时的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释放。释放完之后,就感觉没电了,枯竭的感觉。
杜平让:对,我现在画水墨。好多人一天能画几十张,我一天画四五张就没感觉了,没电了。
冯国伟:有一些画家搞批量生产,没有感觉还在干涂、复制,没有个人任何情绪。
杜平让:我的水墨现在这么画,其实是在打基础。但是我在练基本功的时候,必须把感觉用进去。我想我水墨将来发展的方向可能要偏抽象。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像过去古人一样,完全画文人或自然形象的东西。我想用水墨语言,在画面中抽象的因素表达的更多一些。就跟欧洲现代绘画的飞跃一样,飞跃那么大。我得在中国传统笔墨的基础上力所能及的往前走。
冯国伟:你是说让中国绘画具有国际性。
杜平让:要让中国绘画具有世界性,让任何人读起来没有国界的障碍。
冯国伟:水墨是中国最传统的东西。你学习水墨是不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杜平让:有,我画水墨还有一个比较功利的目的。画工笔时间长了之后很容易会僵,会太工。我的工笔一开始就试图在放开,从线条、色彩、布势就有比较大的表现。如果不画写意可能会后劲不足,所以我画水墨最早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工笔不陷入僵局。把水墨的释放作为工笔的后劲。后来我又画岩彩、工笔,再画水墨,我试图尝试各种因素,到现在还找不到结合点。最后我决定还是各走各的,这里头都有我的个性东西,我不强求它们的结合。画到某一天自然地或者偶然地结合起来。只要有结合的迹象出现,我就会努力,直到最后只画一种画。岩彩、工笔、水墨,各种语言方式全部在一幅画里出现。
冯国伟:那样会很有意思。现在把岩彩、工笔、水墨等区分的非常清楚,如果能把他们糅合到一起,肯定是创新。
杜平让:能很成熟、很完整把它们糅合到一起,我觉得这一生的绘画目标就开始实现了。
冯国伟:能寻找到一种边界,你就创造了一种新样式。
杜平让:我现在这么画画,许多画家认为我吸收国外的东西。但是欧洲的、国外的画家看到我的画的第一反应就是传统的中国画,一看就是中国的。这一点上我就不用再去担忧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我都是传统的中国画。我这么一路往下走,跟西方的不一样,是东方的,是中国传统的。在中国画花鸟的画家中,我的绘画语言肯定是独特的,这应该是我比较模糊的终极目标。
冯国伟:做任何事,都是在对自己的目标不断修正的过程。人不可能预知未来,只能既定一个方向,有很多因素决定着能否实现自己的目标。
杜平让:这其中也有机遇运气,在适当的时候碰到适当的人,做了适当的事。
冯国伟:你在上海的创作似乎是一种自我隔离式的创作,没有交流吗?
杜平让:没有任何交流,上海就是这种氛围,大家就是隔离的。还有一个,我觉得我的花鸟画在上海是独一无二的。我画面里头西北人的大气、黄土高原的浑厚,又有色彩,细腻的东西也在其中,我的画在上海可以站得住脚。我不需要交流、吸取,在那种环境中生活,自然会吸取南方特有的那种细腻,自然会融入我的画中,这样更容易释放从小到大在大西北培养的情怀。
(个人随想:我一直认为,理想中的对话不是简单的访谈,访谈者仅仅是作为一个引子出现,而任由被访谈者海阔天空。我认为,对话其实就是一种立体而深入的评论展开,它的空间凭籍双方的平等、自由、激烈的碰撞所产生的力量和深度构建。这一部分与杜平让的对话部分地实现了我的一些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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